公元20世纪初,大量甲骨残片和殷墟遗址一同重见天日。这让中国学界为之振奋,瞬间击溃西方的商朝质疑论臭嘴。
不过,民国是一个奇人辈出的特殊时代。总有章太炎这类大咖,直接无视如山铁证,到死都拒绝承认甲骨文的真实性。
商史辩伪
区区数年甲骨就从药材变成考古实证
早在1899年,王懿荣在中药铺里发现甲骨文。仅仅到1903年,刘鹗就在罗振玉的鼓励下,编纂出版了首部甲骨文专著--《铁云藏龟》。
然而,侨居日本的章太炎并不买账。1910年,他在《国故论衡》中大肆批判:宣称甲骨文是奸商联合文人的欺世伪造品,根本没有史书能明确记载。即使古人用龟甲占卜,现代人也应该错把裂纹当成字符。何况甲骨入土千年,早就该化成灰土。青铜器都可以作假,怎么能对甲骨文信以为真?!
常年旅日生活让章太炎在设计汉服时也要参考和服
当然,学界根本不搭理章太炎的远程嘴炮。罗振宇就高产似母猪,先后出版《殷商贞卜文字考》、《殷墟书契》、《殷墟书契菁华》和《殷墟书契考释》。他的同僚王国维,也接连祭出《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》、《续考》与《殷周制度论》。
1920年代,但凡知道甲骨文的人,几乎不再无故质疑。唯有章太炎仍在坚持“考古之士,往往失之好奇”,称协助发掘的村民“因殷墟之说而伪造之”!
无良村民制作的虚假残片 被章太炎用于全盘否定甲骨文
对此,傅斯年在《历史语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》中批评:又坐看章炳麟君一流人尸学问上的大权威。……不特自己不能用新材料,即是别人已经开头用了的新材料,他还抹杀着。
后来,有弟子认为章太炎晚年改变对甲骨文态度,不赞成拿早年错误观点当成黑料。如许寿裳在《章太炎传》中提到,老师认为甲骨文是可靠的。王仲荦也回忆称,章太炎只反对造假的甲骨文,没反对真的甲骨文。可惜都是单方面转述,并无旁证,很可能是为维护老师名声。
油画上的章太炎秋瑾和蔡元培
1932年,章太炎拒绝过中央研究院史语,有关参观殷墟甲骨的邀请。这让傅斯年用实物打脸的希望落空。
1933年,姜亮夫受苏州国学讲习会之邀,讲演甲骨文在中国文字史上的地位。章太炎以“食肉不食马肝未为不知味”评价,并劝说对方治小学当以《说文》为准。
章太炎孙中山与汪精卫等人合影
1935年,章太炎仍在交谈中表示,姜亮夫恐怕拿不出令自己信服的证据!
即便最后将信将疑,章太炎还是坚持声称:龟甲且勿论真伪,即是真物,所著占繇,不过晴雨弋获诸琐事,何足以补商事?总之,就算甲骨文是真的,那也是迷信活动,不能当成商代正史!
章太炎的西式结婚照
伪史论的精神根源
章太炎的执着本身也成为研究对象
无论从什么角度看,这种反复遭打脸仍坚持质疑的态度堪称奇观,以至于成为学界研究对象。
郭沫若就将之与类比为“孔子之不言黄帝”,认为“黄帝乃出于道家者流之所依托,实无物可言”。商代是“吾国文化之渊源”,不研究商代就如同“欲穷河源而不问星宿海”,并称章太炎因罗振玉而不承认甲骨文是因人而废事。
清末明初不少学者认定华夏文明直接来自巴比伦
事实上,章太炎对甲骨文的证据百般抵赖,和他本人的缝合怪式民族主义有莫大关系。简而言之,就是物质层面认可西方强大,但在精神层面极端推崇经典古籍。这种半土不洋的心态,既非“中体西用”又不是日本奉行的“脱亚入欧”,只是恰好介于两者之间。
早年间,他在《序种姓》中认定:炎帝就是萨尔贡、黄帝是尼科黄特,西亚古国就是祖宗。甚至为与满清王朝切割,断定日本比满蒙更亲近,宝岛被占好过归属爱新觉罗。同时为提振民族信心,宣布自己跟洋人一样,属于打败土著民族三苗的征服者后代。
清末部分出版物上的黄帝形象充满西亚人特征
正因如此,甲骨文的存在严重威胁洋祖宗理论,自然被章太炎视为洪水猛兽。
一战后,威尔逊主义助推民族解放思潮,日本也不断右转和扩张。章太炎开始担心苗人抄自己答案,以及来自日本的侵略,这才逐渐放弃早年爆论。但对《说文》等古籍的执着,依然驱使他对甲骨文保持半信半疑态度。
章太炎的汉服照 就是在和服上写一个“汉”字
隐秘的身心需求
章太炎并非反对中医只是有自己的独到见解
此外,章太炎的诡异脑回路,还可能与医学思想有关。他曾经自认为在诸多学术素养中“医学第一”,并出于提振民族信心,指责中医面对西医存在自卑。
他公开反对五行治病、但出于崇古而独尊《伤寒论》,认为金元四家不如张仲景,明清温病派又不如金元四家。由于《伤寒论》没有提及五行治病之法,且张仲景与明清医家流派不同,所以说辞本身并不矛盾。至于章太炎推崇西医,不过是在物质上认可欧美强大。
尽管章太炎是“中医粉”徒弟余云岫却是著名的“中医黑”
1914年,章太炎因反对被袁世凯而被幽禁。期间出现幻觉,感觉自己被请入幽冥做阎王。
这多半是某种精神创伤,加上他年少县试时曾突发“眩厥”(类似于癫痫),可能是旧病未去、新病又来。精神疾病到当代都是业界难题,在较为落后的民国更是束手无策。
熟读中医古籍的章太炎,可能知道中医对龙骨的用法,却没有能被治愈心病。故而对服用奇怪溶液、跳大神等行为都异常厌恶。
穿上汉服的袁世凯反而让汉服粉章太炎患上PTSD
与之关联,研究甲骨文的刘鹗就做过江湖郎中,还是章太炎鄙视链底层的明清温病派。而且从其作品《老残游记》内容看,可能很少用物以稀为贵的龙骨对付心病,更依赖于通过心理暗示+巫术,配合不值大钱的草药。
值得一提的是,坑害章太炎的袁世凯,也与甲骨文颇有渊源。他的老家距离殷墟不远,却因为与刘鹗素有私仇,借机将这位甲骨文研究第一人发配去新疆。导致后者客死异乡,险些断送甲骨文事业前途。岂料自己给姨太太购置的小宅,竟在百年后成为甲骨文化艺术体验馆......
(全文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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